黑白之光：柯济鹏绘画的心气

夏可君

    绘画，是编织时间的艺术，把一道道消失的时光编织在笔下，如此的工作方式，就让绘画回到最为纯粹的工作，这不仅仅是机械重复或某种极多主义的单一性自我强制，对于柯济鹏而言，绘画就是在二维平面上的持久工作，让一根根线，黑线或者白线，缓慢的，一道道的，浮现出来，带着内在的波折与细微的震荡，但总体保持平静，并且接纳神秘的光，沉静的光与生长的气，在内在的融合，让几乎封闭的平面，打开一道天窗，让整个画面获得另一种观照的目光，让画家也获得了一种罕见的心志。

    因此，绘画乃是一种志业，是内在心气的自由表达与克制隐忍工夫的张力。柯济鹏的平面绘画，保持绘画的平面性，只是他对于此平面性的尊重与顺从几乎到了神圣的地步，如此的顺从乃是一种绘画的伦理。这种顺从，是为了抵达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，那是只有绘画艺术可以给这个时代带来的镇定与凝定。

    绘画跟随线条的变化，而线条又跟随材质的变化，无论是丙烯颜料赋予平面轻微的颤栗，还是纸本接纳的缓慢渗透，光感与气化一道深入到材质的呼吸之中，但同时，也是调节自己的心绪，让自己安静下来，“归根曰静”，绘画成为生命的形式。在如此的双重顺服中：一方面，顺服材质在书写时的变化，保持平面的平面性，但线条的隐秘摺缝在细微地起伏，让隐秘的光线渐渐显露出来，如同黑夜中即将升起的晨曦；同时，另一方面，也是顺从内心的安宁，进入忘我的心斋之中，“味道集虚”，让自己的心气在缓慢持久的工作中，与线条的起伏保持共振，绘画乃是呼吸的工作，一呼一吸也是一黑一白，越是实有越是空灵，让黑白艺术获得了内在的张力。

    柯济鹏最近两年的新作《无限》系列，与之前的细微差异在于，他更为深入到线条本身的差异，更为强化了强或弱的光感，在看似单色的色感中，甚至就是最为简单或者极致的黑白中，把细微的黑白变化做到极致，黑白也是明暗，气化的氤氲中带入光的微茫，绘画呈现出黑白艺术的独特魅力，在平面上打开了黑白之间的无尽“间域”，那个几乎不存在，但又迅震颤，令人着迷的空灵世界。

    柯济鹏本次展览的作品基本上是黑白单色的作品，在黑色基调的作品上，黑色的线条因为光感的强弱，开始显现出从未有过的强度，这是对于事物涌现之端倪的捕获，黑色与白色，并非仅仅是单一的颜色，乃是对于黑色从深渊的玄暗中涌现的那个晨曦时刻的期待，是黑暗中对黎明的憧憬，但并不立刻进入光明，而是保持在耐心的等待中，甚至就是无所等待，就是让黑色与光线进入无尽的相互触发。柯济鹏把自己的这些系列命名为《无限》，就是让自己获得无尽的耐心，进入光线与黑夜之呢喃的时刻或彼此慰藉的状态。

    本次展览还有一些纸本的作品，尤为迷人，因为水彩纸的柔和与吸纳性，光线的细腻与微妙的呼吸，被表现得更为充分，更为丰富，在那个看起来平坦又平淡的二维空间之中，因为线条墨色的细微变化，黑白线条赋格曲式的重复与差异的运作，似乎一个无尽的世界在不止息地到来，凝视者只能屏住呼吸，等待她的渐渐浮现。

    而在那些试图表达光线的布面丙烯作品上，尤其是黑色绘画上，白色的光线不规则地在画面上起伏，轻微在画面上震荡，似有似无，如同黑暗中的地震仪，或者心跳的隐秘记录，因为光线的参差不齐，或者某一处的变强，让画面充满了含蓄的暗示。

    而一旦画面上出现类似窗户的形式，整个画面似乎打开了另一个世界，不再局限于画面内部线条之间的张力关系，而是凸显出来，似乎指向另一个外面的世界，或者外面的世界似乎来到了这个半封闭的微观世界。

    那些白色调的作品上，因为里面细微的光痕变化，而焕发出迷人的幽光，而黑色基调的作品上，则是里面光痕的变化，很多层次的微知觉——从微黑到微白的细微变化，很多松弛小笔触体现出艺术家的耐心，从画面内部慢慢显现出黑白转化的秘密。

    绘画不过是光影的游戏，甚至就是黑白的张力，气化与光感的融合。中国绘画，即便是抽象绘画，不同于西方的单色画，就在于试图在黑白两极的神秘张力中，让绘画有着心志的深度觉察。黑白之道的秘密是在黑暗中编织光带，是一道道的时光留痕，是一层层线条与光带的相互叠印，形成细微折叠着的光痕。因此黑白艺术的魅力，不是为了去画线，甚至也不是去画光，而是一条线本身就是一道光，并且还叠印着其它不同色调的光痕。

    这是柯济鹏的绘画哲学：不是去画光，不是去画线，而是画不同光线下“黑白”的叠印，黑白并非颜色，并非仅仅是光线，而是强与弱之间的相互呼应，由此形成非常细微的叠印或光痕，形成黑白之间的微妙过渡。这个世界的时光，被如此细微的褶痕叠入其间，被挽留其间，而进入无限的颤栗，如同巴赫赋格曲的重复，生命的呼吸在如此虔诚的工作方法中，转化为神圣的祈祷。